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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1节(2 / 2)


  这几年来,他与明郎的所有交集,唯有朝事,很多时候,他想再进一步,想与明郎多多少少能回到从前一分半分,却都是枉然,明郎将他与他的身份,完完全全局限在君臣二字之上,绝不逾越界限半分,对他的百般示好,也总是视而不见,他与明郎之间,再无从前的肺腑之言,来去几年,几乎日日上朝相见,两人之间,却唯有朝事可讲,几年下来,他也从未在明郎面前提过温蘅,有明郎在场时,也尽量减少与温蘅的亲密之举,没叫他看见过今日这等场面。

  一声简单的“平身”后,心口微涩的皇帝,也是不知该说什么,连提步近前,都觉困难,反是不谙世事、心思纯净的晗儿,毫无顾忌地走上前去,仰面问道:“沈叔叔,晗儿想听打仗的事,您可以讲给晗儿听吗?”

  尽管晗儿还小,但皇帝平日里无事时,还是会给他讲一些前朝之事,教他认识一些前朝重臣,在这样的讲说中,皇帝提到明郎时,自然与旁人不同,对明郎极尽溢美之词,告诉晗儿他与武安侯之间关系特殊,不仅与一般朝臣不同,也越过了他那些皇伯皇叔等,让他见到明郎时,务必要尊敬守礼,视明郎为亲叔叔。

  晗儿是个听话懂礼的孩子,有时随他在御书房见到明郎时,总是一口一个“沈叔叔”,前两日,他在教晗儿拉小弓的时候,提到了明郎燕漠御敌之事,当时晗儿就十分神往,想要他讲得更多更细,但他并没有亲历过燕漠战场,许多事也讲不清楚,就对晗儿说,等哪日见到武安侯,他亲口问他便是,晗儿将这话记在了心里,今日见到了武安侯本人,依他明澈性情,自然就迫不及待地上前相问了。

  晗儿对明郎十分亲近尊敬,但明郎却总是严守君臣之距,此次亦然,听晗儿如此说,微躬身恭声道:“这是微臣的荣幸,只是微臣与犬子,蒙太后娘娘召见,得先往慈宁宫,觐见太后娘娘。”

  皇帝听了这句,才知平日里总爱留他与阿蘅孩子们、在慈宁宫用膳的母后,今日为何推说累了,让他们早些回建章宫去,他默默想着,悄看温蘅神色,见她眉眼平静地望着明郎,还有他身边瞧着约莫五六岁年纪的清秀男孩。

  元晗也早注意到了这男孩,他在宫中,只一个话都说不利索的亲妹妹,虽然有时陆姐姐会入宫来,但也多是陪着妹妹玩,没有同龄男孩陪伴长大的他,每每听父皇说他幼少之时与武安侯如何要好、如何一同骑马练武,心中就羡慕得不得了,也好想好想有一个父皇口中“有如手足”的哥哥弟弟,可却没有,只能成日孤孤单单地一人读书、一人学武。

  这般一直孤身一人至今,终于见到一年纪相仿男孩的元晗,尽管疑惑沈叔叔怎就突然有了孩子,但更多的是满心欢喜涌上心头,他高兴地笑容满面,一迭声地问那男孩道:“你叫什么名字?你多大了啊?我怎么从没见过你啊?你从前为何不入宫呢?你以后还会入宫来吗?你要多多来啊!”

  这一连串的话语,密如连珠炮般问向那男孩,沈湛代手边男孩回道:“他是微臣新近过继的养子,微名适安,今年六岁。”

  男孩沈适安如仪向太子殿下行礼,刚微微躬身拱手,即被太子殿下捞握住双手,他怔怔抬首,见年幼的太子殿下,双眸炯炯地望着他道:“你比我大两岁,那我该唤你一声‘哥哥’啦!”

  沈适安忙恭声道:“不敢……”

  他话音刚落,就听一清朗男声笑道:“这有什么不敢的!”

  皇帝原因今日这场面,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明郎,但有晗儿这般击破僵冰似的一打岔,人也跟着放松了不少,虽然他之前听说明郎将沈氏族内一不幸失去双亲的男孩,过继为养子,有意当作世子培养时,已经特别赐礼入府,但今日也还是第一次见这男孩,没有备下见面礼的他,便摘下腰畔悬系的一枚玉雕白鹿佩,边递与那男孩,边笑对他道:“太子这声‘哥哥’你当得,莫要拘谨。”

  沈适安双手接过玉佩,跪地叩谢圣恩,元晗急急地将他牵扶起身,央求皇帝道:“父皇,让沈哥哥多多进宫、陪我读书习武好不好?”

  “当然好”,皇帝笑抚着晗儿的软发道,“以后,就让适安来做你的太子伴读,天天陪着你,高不高兴?”

  元晗还没高兴地跳起来呢,就听沈叔叔道:“微臣此次入宫,既为觐见太后娘娘,也另有要事,求请陛下。”

  皇帝问:“何事?”

  沈湛声平无波道:“微臣求请携子适安,赴燕州常驻戍边。”

  皇帝闻言愣住,僵着身体沉默片刻道:“边漠平定,又有陆将军常年镇守,不必再有大将奔赴戍边,你还是和孩子留在京中吧。”

  沈湛道:“陆将军常年戍边,人近年迈,当早些另有新将接替戍守御敌之务,微臣此去,除为忠君卫国,也另有私心,想趁早历练适安这孩子,好教他能早些担起武安世子之责,早些担起忠君报国之任,请陛下恩准。”

  桩桩理由,都明白合理得很,可皇帝却迟迟点不了这个头,他正沉默着,身边的晗儿,也终于听明白过来,不敢相信地仰脸望着沈湛问道:“沈叔叔,你是要走了吗?”

  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晗儿着急地拉住他的手道:“沈叔叔,你不要走好吗?晗儿不仅想听您讲打仗的事,还想跟您学骑马射箭,我父皇说,您骑马射箭可好了,不要走,留下来教晗儿好吗?还有沈哥哥也不要走,一起留下来,陪晗儿读书习武好不好?”说着又边紧拉着沈湛的手,边侧身央求皇帝,“父皇,您让沈叔叔和沈哥哥不要走好不好?”

  灼灼桃林中,沈湛沉默不语,皇帝亦沉默不语,一片岑寂中正只听得元晗的声声恳求时,忽有一只纤白的小手,从旁伸来,抓住沈适安的手,就拉着他往一边走。

  沈适安原突然被人抓住手,下意识要甩开,可抬眸见那人是两岁余的永昭公主,也不敢甩,被她抓拉着走了几步,不知该如何是好时,见圣上牵住了永昭公主另一只手,不解地和声问道:“伽罗,做什么呀?”

  永昭公主话还说不利索,可心思却敞亮得很,磕磕绊绊地诚实表达着自己内心的想法道:“把沈哥哥……带回去……关起来……沈叔叔……就……不走了……”

  皇帝知道他这小女儿虽然看起来娇柔可爱,但内里性子着实有点虎,第一次见着打雷闪电时,就好奇地要他抱她站在窗边瞧,看着闪电一闪一闪,好奇的大眼睛也跟着溜溜地转,在听到突然的雷声时,会往他怀里钻,但也并不哭嚎,等雷声一停,就又开始好奇地盯着窗外看,并不畏惧,平日里对殿里那几只成日窜来窜去的花猫,也是半点不怕,第一次见到猫时,就敢直接摁着猫身上手薅,他见到时吓个半死,生怕猫动手挠伤了她,可那些对他横眉冷对的花猫,在女儿怀里,却温顺得不得了,任她亲啊摸啊,半点不动弹,真像是家猫遇着了山大王。

  但,纵是知道小女儿性子有点虎,皇帝也没想到她会有如此“惊世之论”,一时愣住,不知该说什么好时,见温蘅走上前来,揽抱住伽罗,柔声对她道:“伽罗,把手放开……”

  平日里只会在母亲面前露出娇羞一面的伽罗,也最是听母亲的话了,她闻言乖乖地松开了男孩的手,但又不解地问道:“抓住关起来……就不走了……父皇和哥哥……不想沈叔叔走 ……母妃……想吗?”

  年长两岁的沈适安,与宫中被尊贵呵护的皇子公主不同,早听说过他养父与圣上、贵妃娘娘之间的纠葛,闻言愈发垂眼静声,偌大桃林,一时无人言语,只听得轻风拂掠花枝,安静得仿似花落之声都能听清,片片飞红,坠落在人的心海里。

  长久的沉寂后,皇帝含笑对沈湛道:“你先带孩子去慈宁宫吧,别让母后等急了,这件事,朕回头再与你说。”

  沈湛遵命携子往慈宁宫去,皇帝带着阿蘅和孩子们,回到了建章宫,他心不在焉地批阅折子,眸光总往阿蘅和孩子们身上瞄,看阿蘅静静地抱着伽罗,教她学翻花绳,神色与平日没有丝毫不同,看学写字的晗儿,闷闷不乐地坐了半晌后,还是跑到阿蘅身边,再次轻声道出了伽罗的疑问:“母妃,您想沈叔叔离开吗?”

  阿蘅不语,晗儿又轻声央求道:“母妃,晗儿舍不得沈叔叔离开,您能劝父皇别让他走吗?父皇听母妃的……”

  皇帝无声垂下眼去,盯看奏折半晌,什么也没看进去,也什么都没有听到,暮色渐沉时,赵东林走至他身边轻语,他放下奏折,想要如平日有事离开时,同阿蘅和孩子们说些什么再走,可却唇涩得不知该说什么,终只朝阿蘅和孩子们无言望了须臾,默默离开建章宫,往御苑清池去。

  春日时节,清池旁杏花开得正好,在暮色晚霞披拂下,更是云蒸霞蔚、恍若仙境,赵东林随侍圣上,在满树杏花下静站许久,见徒弟多福,将离开慈宁宫的武安侯父子引至此处,立遵圣命,与一应宫侍离开此地,并将那孩子沈适安带离。

  作为御前总管,赵东林虽遵命离开,但也不能离得太远,以防圣上有事吩咐抑或突然出事,他就在不远处的杏树后,探头悄看着圣上与武安侯,见他们在清池旁边走边说话,看着还算平和,就似这几年来,圣上与武安侯的每一次相见。

  如此平静说走了好一阵后,慢走的圣上,忽地停住脚步,边深望着武安侯,边说了句什么,而亦静望着圣上的武安侯,闻言沉默片刻,忽地一拳抡了上去。

  第210章 长谈

  春时暮色下,重重霞光花影倒映在御苑清池中,如缤纷颜料泼染在为水浸湿的宣纸上,随着风吹涟漪轻漾,越发浸染开来,摇曳地满池云霞瑟瑟,波光粼粼。

  纷逐凌乱的波光霞影,恰如人心飘浮不定、纷乱如麻,默默等待明郎来此的皇帝,无声静望清池许久,耳边来来回回,是明郎请往燕州的正经理由,心中所想,却是这些年来,与明郎之间相知离心的点点滴滴。

  ……若他和明郎之间的关系,仍是未识阿蘅前的情义不负,若明郎选择离京的原因,真真只有那几个正经理由,纵是不舍,他也会遂了明郎的心意,放他离开京城,但,他心里清楚,阿蘅心里清楚,明郎自己心里也清楚,不仅仅是这些,不仅仅是……

  无声静伫树下许久的皇帝,终是等来了脚步声,他挥手屏退诸侍,边携明郎漫步池边,边想在这旧日之地,与他聊说些幼时之事,但明郎无心听他回忆过往,只是再一次求请,携子适安,奔赴燕州戍边。

  皇帝沉默地走了一会儿,问:“你想去多久呢?”

  沈湛随走着道:“少则五六载。”

  皇帝心中预期是至多两三载,听了明郎这话,心越发往下沉,面上却勉强弯起唇角,用开玩笑的语气道:“这也太久了,燕州风沙大,想来人也易老的,小心去太久了,回来晗儿不认识你。”

  他这般努力笑说着,却看沈湛面上殊无笑意,渐也止了嗓音,在水光霞色交融的暮时光影下,沉默静走了一阵,终是开口轻道:“别走。”

  皇帝道:“明郎,你别走。”

  回应他的自是只有沉默,皇帝望着地上同样沉默的拉长人影,涩着嗓音道:“朕知道不管时间过去多久,你对朕的恨怨,都无法消除……那些事……是朕对不住你……也无法弥补……可朕总想着尽力去做,留下来,留在京中,让朕尽力补偿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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